初春的內蒙古烏海荒漠，褶皺狀的山體間殘雪未消，測量員的皮靴已踏碎結晶的霜花。水準儀三角架在凍土扎下時，崖畔迎春正把金箔似的花瓣拋灑向深谷。蒸汽機車轟鳴掠過，驚起的斑鳩翅尖掠過儀器物鏡，小郭突然直起腰：“誤差0.3毫米，比候鳥的遷徙路線還精確。”

鋪軌現場彌散著鐵腥味的雪霰，焊槍濺落的星火在熱脹冷縮計算表上灼出焦痕，比農歷更精準丈量著春的刻度。粗糲手掌攥著扭矩扳手跪進道砟，工裝褲膝蓋處洇出深色水痕——道床正貪婪吮吸著融雪，像嬰孩吮乳般將這段鋼鐵脈絡催發生長。

項目部的藍色彩鋼板房里，春意以另一種形態沸騰。安全培訓的聲浪在鐵皮墻間震蕩出金屬回響；工程部的日光燈下，施工數據如解凍的溪流在圖紙上蜿蜒漫溢，技術員的瞳孔中跳動著數據流，用游標卡尺般的嚴謹校對著毫米級的誤差；物資部的空氣里漂浮著油墨味與鋼纜的鐵銹味，計算器按鍵音與龍門吊的轟鳴遙相唱和；財務室堆積的票據在春風中微微顫動，恍若即將振翅的蝶群。

帶班領導站在施工現場，望著道砟間蒸騰的水汽出神。恍惚間他好像看見鋼軌正一節節向前延伸，枕木間似乎隨時會迸出黃燦燦的花朵。“看老李這汗珠滴得，連道釘都快被泡出銹花了！”他半開玩笑地說道，逗得身邊的工人們一陣爽朗的笑聲。等笑聲散進風里，他的目光沿著路基延伸向雪線消融的遠山。那些冰雪化作的春水，正在路基深處滋養著即將貫通的軌道。

春風掠過水準儀的目鏡，又穿過經緯儀的三腳架，在物資清單的頁角稍作停留，最終鉆進某個技術員挽起的袖管。沒有人抬頭追尋風的軌跡，但所有被鋼水淬煉過的心臟里，都有一朵用道釘作蕊、以鋼軌為莖的迎春花，正隨著鋪軌進度表的數字攀升，在凍土深處悄然綻放。（作者單位：路橋公司）